民可以誠化,而不可以文治。吏功可以歲月致,而不可以一朝成。古者繼世,以立諸侯,又命之教,而為學使,各以其身,化于其國。然中材之君,意竭于有為,而先王之事業,曠時而不一睹。況夫后世吏,不得久于其官,而庠序之教已微。吏有愛民不茍之心,不幸或不得為而去,或雖為之,名具而實亡,以其鹵莽滅裂,僅存之余,而施之其久壞。不安之俗,故為其事而無其功。豪杰遠識之士,以謂是區區,何益于為民而不為中材,乍存乍亡?而不肖者,盡棄不省;而好更張喜事者,乃始務修。此以盜名于眾人不為之中,則學之存否,于吏治之損益,信未有系也。蓋如卓茂、魯恭其治,至使民相仁愛,不犯有司,而亦不聞其朝夕,與民誦詩、讀書、舞樂、釋菜,常常從事于此,而惟其誠心實事,則固有以得之。然俗吏至,或一切務簿書、獄訟、財賦,無愛民之意。士亦不本鄉黨、庠序,而游俠四方,專以干祿于此。以為文不足為,或不得久而不為,則至于俗隳弛已甚,本又不立,孰從而維之?
譙郡張柔文剛,好學而有文,為令沈丘。嘗曰:“位無貴賤,皆可以行志;民無古今,皆可以道理。”齊也,則欲以其學,試之沈丘。使民于衣食,必以時教;民于相牧養,必以孝弟。廉恥三年,而民有改。文剛喜曰:“吾所知信,是吾民可與言矣。”乃從其邑子,論古之學者,所以治心修身,非干祿之意。而士亦欣然,相與化之,乃建學孔子廟。中貌象堂,室東西,序之房,與祭器、廩庖,皆有所。蓋為屋四十楹,可以待鄉先生之講道而來子弟之愿游者。屬補之記,補之曰:“世之所患,先王之事業不可為。非先王之事業不可為,而其勢不得為。治天下有本而徒于其末救之,則智不勝;無以為之大而僅為之小,則力不足。雖然導民之道,唯其所欲,無不可成民。嘗見者則識之,嘗為者則能之耳。目習熟于此而中心不喻人情,無有也。文剛于是能知其本,則其所施、設宜有先后,非特以備觀美人為亦為而已。武城弦歌,夫子戲之曰:‘割雞焉用牛刀。’然亦各以教其人,使知道,則子游之意,卒乎為是。以為不告朔而餼羊,可遂去,則夫子之所悼也。民常病詐,而至其化上之所為,則甚信晉之儉、秦之好車馬鄭衛之音、宛丘之婆娑以詩書。所記行四方,察其風俗,無不近者,當其一時上之所為,豈自知能入人如此之深耶?其漸靡使然。朝鮮去箕子千載,至漢時,其民飲食,猶以籩豆,民不相犯。恥淫僻其后,吏及賈人往者,稍侵之,俗乃益衰。朝鮮夷貊,況中國哉?后之來者,嘗無忘文剛所欲為,則沈丘之民,雖使世世知好學,俗純厚易治,無不可也。”
元祐二年五月十日 晁補之記
(趙海利點校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