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何瑋瑋
疫情期間的居家隔離,意外地成了王彬彬《廢墟與狗》這本散文集創作的契機。打開本書,讀者仿佛跟隨作者一起,時而沉浸在過往真實的場景之中,時而觸碰到人性幽暗的角落。無論是現實中的廢墟與狗,還是記憶中的人物群像,書中的每一處描寫都承載著作者對生活的思考與深情厚誼。在與作者同行的這趟旅程中,我們遇到了多情的結根、可愛的老張、剛直的老吳等典型人物,字里行間的回環與呼應恰到好處地鋪展,言語的幽默與思想的啟蒙悄然而至,給讀者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觸動與思索。
在書中,作者回想起諸多往事。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,珍貴的豬肉只有在逢年過節時才用來招待賓客,它不僅僅是一種食物,在特殊情況下甚至被視作一味良藥,用來補充人體所需的油水。痰盂曾是富裕人家的象征,普通公社人員甚至不知道痰盂為何物。極其節儉的吳老漢只因痰盂上有喜字,便誤以為是好物件,買回來在兒子相親時盛菜使用,結果引起女方反感,適得其反,親事沒能促成,兒子也因此郁郁寡歡,一家人的生活從此每況愈下。隨著時代的變遷,在物質極大豐富的時代,像痰盂這樣的物件早已消失在人們的生活里,成為歷史的遺物。
作者的散文引領讀者踏上了一段與他并肩同行的旅程。在這段旅途中,我們邂逅了一系列在1970年代背景下充滿個性色彩的人物,有的令人敬仰,有的令人憎惡,有的令人可憐。在時代的波瀾中,這些人物的命運與鮮明的個性特征交織,展現出復雜多變的情感世界,深深烙印在讀者的心中,令人久久難以忘懷。如脾氣暴躁、威風凜凜的生產隊隊長;為了孩子前途可以討好巴結同學,卻仍保有分寸的父親等等。貫穿全文的是“我”的成長與心態變化,作者勾勒出一個不斷被時代與環境影響的個體形象。從那個因為受傷而想借機吃肉的五六歲小孩,到十多歲時常因父親與隊長的緊張關系而遭到隊長欺負的少年,再到高中時期羨慕同學擁有蚊帳、自行車和漂亮衣服的學生,“我”的人生軌跡中充滿了對物質與身份的渴望。
居家隔離結束后,作者毅然邁出小區后門,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人們墾荒種地的身影。這些人都是小區的住戶,其中大多是跟隨子女進城但內心離不開土地的農民,他們的勞動并非為了收益,而是出于對土地的癡情。這種對土地的依戀是他們無法割舍的與自然之間的情感紐帶和傳統,亦是如今六七十歲一代人身上的絕響。土地不僅是生存的基礎,更是生命的寄托,是他們與自然世界之間的深厚聯系。通過與土地的互動,既鍛煉了身體,又讓他們重獲了內心的清靜。然而,與自然之間的這種共鳴并非所有人都能維系。隨著作者的腳步繼續深入,他從小區的后門走向山野,逐步進入了村莊集體搬遷后留下的一片廢墟。在這片無人問津的土地上,作者遇見了一群被人們集體遺棄的狗。正如作者所觀察到的,狗對人的依賴是它們與人類之間建立聯系的基礎,但這種依賴的另一面卻往往導致它們被拋棄。曾經忠誠于人的狗,如今只能在荒廢的土地上自生自滅,卻依然對人類抱有某種依賴與期待。這種情感關系與責任的破裂,引發了作者對人與自然關系的反思:人類不僅對待動物如此,對待自己親近的人有時也同樣有著背棄的習慣。作者通過這段經歷,揭示了自然與人心之間那種復雜的共鳴關系,反映了人類與自然的雙重面貌:一方面是對自然的深切依戀,另一方面則是背棄。這種對自然與情感的忽視,使得人與自然的共鳴變得愈發脆弱,人與人的關系也因此更加疏離。然而自然中的一切,無論是土地、動物還是人類,彼此之間都有一種深刻的聯系,而這份聯系,恰恰需要人類去重新發現和珍惜。
作者用繁復而綿密的細節,編織出一張現實與記憶交織的網,書中的人物猶如一顆顆飽經歲月打磨的珍珠,鑲嵌在這張網中,散發出各自獨特的光澤。作者以沉穩且富有啟蒙意味的目光,凝視著那些珍珠,將他們的命運與內心的掙扎展現出來。正是這份真實與深刻,吸引著讀者踏上與作者同行的旅程,去探索充滿情感沖突與復雜人性的世界,感受時代浪潮中人性的掙扎與回歸。
(摘自《中華讀書報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