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魏紅
三年前的秋天,剛剛退休的我,應邀返聘去北京一家雜志社。開工后,我發現忘帶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——放大鏡。那副放大鏡是父親留下來的。在我的印象中,那副有著黑色塑料手柄的放大鏡,父親用了至少三十年。
雖然我很快在網上又買了一副,而且這副有著金色邊框的放大鏡還很漂亮,用同事的話說,就是很吸睛。可惜拿著太沉,感覺用不順手。所以一個月后回鄭州辦事的時候,我專門記著把那副黑框的放大鏡放進行李箱。
五年前的那個寒冬,我回老家陪父親度過了他最后的一段日子。臘八那天傍晚,我拉著父親的手,看著他的臉漸漸失去血色。那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經歷親人的離去。
送走了父親,離開老家時我有意帶上了那副放大鏡,心想權當是個紀念。開始我把它放在書柜的抽屜里,看書時偶爾拿出來用一下。每次看到它,我就想起父親看書或者查找資料的樣子。
這兩年我的視力下降迅速,這放大鏡正好派上了用場,平時就放在我的書桌或者客廳的茶幾上。
前年一個同學來家做客,剛一落座就不無驚訝地說,你都用上放大鏡了!
我微笑著坦然相告,是呀,我眼睛都花了七八年了,可是又不習慣帶老花鏡,所以嘛……
回北京后,這放大鏡就被我拿到單位,雖然辦公室那過于明亮的光線總是反光,使用起來并不是很方便。
由于種種原因,一年后我決定離開北京,于是這個放大鏡又被我帶回鄭州的家。
從這次北上,我越來越意識到,我好像已經離不開這副放大鏡了。不管是看書,還是看手機,沒有它我已經不習慣了。這個陪伴了父親很多年的放大鏡,可能也要陪伴我度過后半生了。這也是父親留給我的一筆寶貴財富,值得我用余生去珍惜。
一年前的一天,一個不小心,放大鏡掉落在了地板上。萬幸的是,鏡片并沒有摔破,只是從鏡框中脫落了。我小心翼翼地把鏡片裝回去,剛開始那鏡片總是脫落,我拿去小區外面的眼鏡店,店員說這個也沒有什么好辦法,你買一瓶502粘一下就好了。我還真去文具店買了一瓶502,但拿回家并沒有打開,因為這放大鏡居然神奇地好了,就像從來不曾脫落一樣。
又是一個寒冷的日子,母親也離開了我們。攜手走過七十年的風雨,他們終于在天上團聚了。
今天臘八,一晃父親離開我們已整整六年。煮上臘八粥,突然很想父親。走到河邊,感覺今夜的空氣格外清新,在小河的對岸,西南方的夜空,金星像一顆碩大無比的鉆石,靜靜地望著中原大地上的萬家燈火。
四十多年前的一個夏夜,在豫東那個偏僻的村莊,就是父親指著天上那顆又大又亮的星星對我說,看見了嗎,那個就是金星。
那時母親作為公社干部,在那個村莊駐隊,父親則作為一個老右派,在十里外的農場接受勞動改造。印象中,那是我們家生活最為艱苦的三年。
后來,父親的處境有了明顯的改善,再后來,父親終于得以平反,回到縣委工作。很快母親也回城了,和這個歷盡苦難的國家一樣,我們家迎來柳暗花明。后來有一天,已經在公社高中上學半年的我,被父親接回了縣城,轉到淮陽一中讀書,讀到了高中畢業,直到高考后離開家鄉。
時光荏苒四十年。也許是因為隨同父母多年漂泊,之后又長年離家在外,致使我身上一直有種異鄉人的情結,我不止一次說自己是永遠的異鄉人。但我也在一篇文章中說過,此心安處,即是吾鄉。
夜深了,在這無邊的寂靜里,我望著眼前的放大鏡,又想起父親那熟悉的身影和面容。那是我們家在周口的漫長歲月里,父親在書桌旁讀書看報的樣子。
我想,如果父親天上有知,也一定會感到欣慰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