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曾威
春天來了,玉蘭花開了,在暖意氤氳中,像一個出浴的美人,笑容燦爛,牙齒潔白,氣息香甜。
小區里有棵玉蘭樹,我竟然不知道。我搬來這里好幾年了,剛來時小區就已經定型,玉蘭比我住下的年頭只多不少。而且,她的位置并不偏僻,就在出入這棟樓的路口拐角處,我肯定日日遇見,只是沒怎么注意過,更別提停下來看一看、聞一聞、待一待。
那么多年里,每年都有春天,每個春天玉蘭都會開花,她盡情綻放的時候,我在干什么呢?
應該是忙于上班下班、人情往來,為生存奔波,為工作奔波,為家庭奔波,像一葉風浪里的小舟,起起伏伏,忽高忽低。
身體不忙的時候,心也在忙,為往事后悔,為當下焦慮,為未來擔憂,像一片小舟外的風浪,隨波逐流,無可奈何。
有段時間,現實對我堅硬了些,我對生活也不夠柔軟,把日子過成了一團亂麻,糾糾結結,疙疙瘩瘩,怎么也捋不順。驀然回首,具體忙了哪些事情、煩惱了哪些情事,竟然像荷葉上流過的水珠,一點也記不起來,似乎什么都沒干、什么都沒想,全白活了。
不可思議的是,在當時,感覺要見的每個人都極其重要,要說的每句話都必不可少,仿佛對我而言,那就是天大的事情。除此之外,一切都跟我無關。
就這樣,任由身邊的玉蘭,花開花謝,花謝花開;玉蘭頭頂的天空,云散云聚,云聚云散。
仔細想想,真是覺得可笑,笑過之后又有點不好意思。
以后的日子里,只要有空,我就特別留意那棵拐角處的玉蘭,她新開了幾朵花、又落了幾朵,我雖然數不清,依然會默默地數一數,仿佛在彌補我的過錯,填補記憶中的缺口。
有一天夜里,我回來得晚了一些,月亮很大,在頭頂映照著萬物,也映照著我和我眼中的月亮。經過那棵樹的時候,醉眼蒙眬,腳步踉蹌,一下子就摔倒了。我趕緊伸手想要扶樹,樹也想俯下身拉我,結果一個伸出的是左手,另一個伸出的卻是右手,一個伸出右手,另一個又伸出左手,終于誰也沒有碰到誰。
于是,就索性在月光里、在樹下、在凋零的花瓣上躺下來。
我躺得很低,像樹根處的一堆土。
不知癡癡地躺了多久,感覺泥土都要發芽了。
這一躺,竟發現小區里有好幾棵玉蘭樹,都在開花,都在飄香。
我輕輕起身,靜靜地走過去,把每棵樹都認真地看了一遍,看出她們的品種也不盡相同,花瓣顏色各異:白色的像雪,紅色的像火,紫色的像霞,黃色的像金……
看著看著,樹恍然變成了人,人也恍然變成了樹。
在她們之中,我屬于什么品種、會呈現什么顏色?在未來的歲月里,我能否像她們一樣,無論經受多少風雨、有沒有人關注和欣賞,依然盡情地綻放自己,笑容燦爛,牙齒潔白,氣息香甜?
如果這身體是一個小區,我惟愿內心深處也種著一棵玉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