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穎
小時候,總是元宵節剛過,就巴望著過二月二,為的是吃上香噴噴的臘肉。
豫東地區有二月二吃臘肉的習俗。隨著生活條件的改善,農村大部分家庭過年時都會留一塊熟肉,撒上一層鹽,吊在梁上。隨著溫度的上升,部分肥肉會化為油脂滴在地上。熟肉經過長時間腌制,油脂已經糯化,出油后的臘肉味道會更好,肥而不膩。
摘臘肉時,母親總會蹺起腳跟,用一根棍把臘肉挑下來,像是挑下一段懸在屋頂的歲月。我到她跟前,想扶她一把,母親把我推開,怕油滴在我身上。
面糊里打上兩個雞蛋,攪拌均勻,把臘肉切成薄片,蘸上面糊就可以煎制了。柴火燃旺,鍋里的油冒著青煙,油星跳著歡快的舞蹈。母親用鐵鍋鏟不停地按壓、翻面,一些裹在臘肉上的面皮脫落,卷曲著,紫紅色的,紋理清晰。香氣爬上了屋梁,又沉下來,滿屋飄香,令人垂涎。
母親總是把第一片臘肉放在我碗里,說是讓我嘗嘗熟不熟,其實是讓我先吃。我那時也不知其意,狼吞虎咽,吃完一片還要吃第二片、第三片,等母親煎完臘肉,我已經吃了一大半。母親總是說自己不喜歡吃臘肉,我們知道她是舍不得吃,想讓我們多吃些。
后來上了大學,回家的次數就少了。到了暑假,我和同宿舍的人就去做家教,一來可以賺點錢減輕家里的負擔,再者對自己也是一種鍛煉。母親想念兒子,但她不識字,沒出過遠門,不能到學校來,就想各種辦法讓我回家。有一年臨近暑假,我收到了家里來的信,是妹妹寫的,大意是,好好學習,聽老師的話,你要是回來,臘肉還給你留著呢。讀著信,淚水止不住地流。我立刻下了決心,暑假一定回去。
那時候跟家人聯系基本上是寫信,說是暑假回去,但歸心似箭,寫好了又覺得寄信慢,就計算好回家的日期,發電報告訴家里。
我坐上了從武漢北去的列車,從漯河轉乘公共汽車,到鄲城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。到我們鄉集上時,天都黑透了,還有兩三里需要步行。
我背著書包,沿著崎嶇的土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走,那時村里還沒有通電,周圍都是黑漆漆的,好在當夜星光燦爛,依稀能看到幾米遠的地方,只是路兩邊的田野里長著高大的玉米和高粱,風一吹,葉子唰唰地響,像有人在竊竊私語。紡織娘哼著曲,蟋蟀彈著琴,不時有鳥兒叫著從頭頂飛過。我有些害怕,就唱起了歌給自己壯膽。這時,一道手電光照來,妹妹喊叫著向我跑過來,后面跟著母親。她倆一人攥著我的一條胳膊往回走。妹妹說,母親早把臘肉煎好,已經熱了幾次了,趕快回家吃。
到家后,手都沒有洗,我就被拉到小桌子旁坐下,母親把扣碗拿下來,一碗臘肉冒著香噴噴的熱氣撲面而來。我吃了一片又一片,肉又軟又爛,入口即化。母親在一旁看著我,怕我噎著,還端了一碗茶來喂我。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,淚水撲簌簌地落下,滴在茶碗里,然后大口喝下。母親用她那長滿老繭的手撫摸著我的頭,欣慰地笑了,眼里盈滿了幸福的淚水。
現在,我也像母親一樣,總會在年后留一塊臘肉,等孩子放假回來時,給他煎上一盤。